年的第82届奥斯卡奖,一部票房惨淡的战争题材小成本电影《拆弹部队》,击倒了当年在全球狂收25亿美元票房的科幻巨制《阿凡达》,拿到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6项大奖,这是一个影坛版大卫战胜巨人歌利亚的故事。女导演凯瑟琳.毕格罗在《拆弹部队》前,已经执导过7部院线长片,但是在大众面前她最知名的身份还是詹姆斯.卡梅隆的前妻,在奥斯卡上战胜前任,可谓志得意满。
一些人批评《拆弹部队》是一部迎合奥斯卡评委的美国“主旋律”影片,其品质不如《阿凡达》。其实,这两部电影代表了好莱坞电影的两种制作方向,《阿凡达》包括宣发费用在内总计5亿美元的高昂成本,让詹姆斯.卡梅隆不得不在艺术和商业的选择上更倾向后者,革命性的视听技术背后是较为单薄的剧情。而万美元成本的《拆弹部队》在艺术探索和人文思考上更深一些,这么说并非空口无凭,当年《拆弹部队》斩获英国学院奖、洛杉矶影评人协会奖、纽约影评人协会奖等多个前哨站的最佳导演、最佳影片,所以它在奥斯卡上战胜《阿凡达》根本谈不上冷门。
抛开此片的政治属性和意识形态之争,擅长拍战争题材的凯瑟琳.毕格罗在电影的结构、人物塑造和纪实风格上有诸多大胆的实验和探索,是电影得到业界广泛认可的重要原因。
01
《拆弹部队》围绕着一个三人组成的拆弹小组展开,这是一部典型的结构主义战争片,在剧情的设置上,凯瑟琳.毕格罗有意违背传统叙事中讲究的情节推动,把整部电影的基本构架切割成七个段落。正如美国影评人艾米.陶宾调侃的,这部电影可以取名为“拆解简易爆炸装置七例”:
①影片以一次失败的拆弹行动开场,盖.皮尔斯饰演的拆弹队长阵亡。
②上士威廉姆斯詹姆斯被紧急调入拆弹小组,与拆弹组另两人——士官桑波恩、特种兵欧文进行首次合作。
③小组发现一车炸弹,顺利拆除,但是詹姆斯行为方式和前任比起来显得很鲁莽,引起了还有38天就可以换防回国的桑波恩和欧文的强烈反感。
④心怀不满的两人想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干掉詹姆斯,但是遭遇一场沙漠狙击战后,小组三人增加了彼此的信任和好感。
⑤拆弹小组遭遇了一个当人体炸弹的伊拉克孩子,在场的医生死亡,两位战友相继受伤。
⑥詹姆斯没能在拆弹任务中拯救一位向他求助的伊拉克人。
⑦任务结束回国后的詹姆斯,选择返回战场。
影片在故事背景和情节上的着墨很吝啬,全片呈现出一种如短篇小说集般的结构。可以看出除了结尾,每个段落都是一个独立的行动,每个段落都是一个小的三幕剧,有自己的开端、高潮以及收尾。七个段落各有戏剧性的发展轨迹,剧烈程度是相等的,最后一个段落不见强于第一个,没有传统线性叙事引导的高潮与起伏,这是凯瑟琳.毕格罗在战争题材电影上的一次大胆尝试。
从电影的第1分钟开始,虽然每个段落都是一个拆弹任务,但是每次都设置了若干的悬念和反转,整部影片不断处于发现、拆除、意外的过程,而不停出现的冲突使观众处在持续的紧张感中。
拆弹过程中各种不经意的死亡,拆弹小组三人一次次的对自己从事工作的疑问与思考,这既有个人对自身存在的疑问,也有对整个战争的思考。导演巧妙的将这种情绪、情感作为一条隐藏的副线,让看似独立的7个段落有了逻辑的内在联系。前几个段落铺垫了詹姆斯的情感转变,他在认同和否定自己的工作中徘徊,逃避自己内心的真实声音。在结尾,他从前线回到美国的家里,听前妻说有人把车开到市场发免费的糖果,当孩子们都跑来了,就有人引爆炸弹。詹姆斯对前妻说“那边需要拆弹专家,我要回去。”,从情感到立场的转变,使得这条副线得到了升华。
电影为何要以拆弹小组为叙述主体呢?因为他们是机会均等的拯救者。詹姆斯成功拆了枚炸弹,但是在下个炸弹面前,仍然还是50对50的成功机会。电影的英文片名《TheHurtLocker》是美军的一句俚语,也是双关语,既指被炸伤,也指身陷困境。这已经非常直白的表达导演对这场战争的定义。
战争中的偶然和无序性是凯瑟琳.毕格罗表达的一个主题,早期的《K-19:寡妇制造者》和后来的《刺杀本拉登》都体现了这一点。作为一个女导演,她热衷于将战争电影作为一种实验的媒介,《拆弹部队》在结构上的创新,让这种偶然性更加显现,而对人物心理的把握,对细节处理的到位,与《前进巴格达》、《锅盖头》这些充满荷尔蒙的战争电影相比,显得细腻许多,《纽约时报》曾称赞《拆弹部队》是至今为止伊拉克战争题材电影中最优秀的一部。
02
《现代启示录》、《细细的红线》、《野战排》等经典战争电影在塑造人物时,通过人物群像的方式展示不同个体在战争中的体验,但《拆弹部队》几乎把重要的笔墨都用在刻画杰瑞米.雷纳扮演的拆弹专家威廉姆斯.詹姆斯上。
这个角色和以往美国电影里的战争英雄大不一样,他是个技术狂人,对技术极度痴迷,拥有高超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热爱,他拒绝使用遥控机器人,还脱掉厚厚的防护服、切断通讯设备,拆弹过程让他产生异常的快感和满足感。他缺乏普通人的情感,没有像其他身处前线的士兵一样充满恐惧和不安。有轻度的人际交往障碍,失败的婚姻和不懂与战友相处就是明证。就詹姆斯这个人物对战争片的意义而言,这意味着他不具有以往战争片中承担人性内容的象征性的符号功能。
相比于以往战争片中人性的被毁灭,《拆弹部队》塑造了一个人性重建的逆向过程。在电影开始时,詹姆斯是个从不失手也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拆弹机器,但是和伊拉克男孩贝克汉姆相处过程,使他情感和心理出现了波动。当他有天突袭一个炸弹制造窝点的时候,意外的在那里发现了贝克汉姆的尸体,尸体被武装分子做成了人体炸弹,身体里塞满了炸药,这次经历让这个拆弹机器痛苦万分,催化了他原有的人格特征出现了差异性的变化。最后一次拆弹任务,为了救那位被装了人体炸弹的伊拉克男子,他让其他战友都撤离了炸弹爆炸区,自己却留了下来,直到最后一刻,他救不了那名男子,他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爆炸后,死里逃生的詹姆斯打开防护面罩,静静地看着蓝天,在车上桑伯恩问他为何冒死做这个工作时,他迟疑片刻,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从来不去想。”
詹姆斯面临着自己的本性分崩离析的局面,他感到了自己被撕扯成碎片的巨大痛苦。在拆弹过程中,他拆除的不仅仅是炸弹,而可能就是自己这台机器。詹姆斯这种另类独特的战争体验过程,让他对战争的依赖远远大于对战争的恐惧。回国后,他与正常生活格格不入,回到战场成为他这台拆弹机器的惟一选择。
阿尔贝·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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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不可否定。人们必须为它生为它死。因此它是与荒谬相伴的:是与它共呼吸,认识它的教训并恢复它的肉体的问题。”
詹姆斯就是个西西弗式的人物,战争让他上瘾,明知战争可能给他带来致命的后果,但却不由自主、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这种荒谬恰恰将这场战争的本质凸显出来。
03
作为纪实影片代表作品之一,《拆弹部队》有着许多经典的技术手段和创新的拍摄方法,要知道,它可是在《阿凡达》头上拿走奥斯卡最佳剪辑、最佳音效剪辑、最佳音响效果等这些技术类奖项的。
电影是通过摄影机运动和紧密的空间连续性,运用超过4台的16毫米手持摄像机来营造一种纪录片式的风格。镜头紧跟着演员的身体和眼睛,用快速的推拉摇移和失去平衡的倾斜构图来体现前后左右袭来的各种危险。机位之间的切换建立起快速变化的主观视角,让观众感觉和电影里的人物一样陷入危机四伏的境地之中。
手持摄影的摇晃除了让观众有强烈的参与感之外,并也为影片提供了第三者视角,让拆弹小组的行动时时处在一种被观察的状态中。在每个在拆弹现场都出现了一些正在旁观的伊拉克人,就是电影的第三者视角,导演没有交代他们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他们既是战争的参与者,也是旁观者,隐喻着无从不在、无法摆脱的危险,使全片从始至终笼罩在一种不安里。
除了手持摄影,影片还使用了完全不同的镜头语言来营造纪实感。比如在给詹姆斯拆弹过程不断以特写的同时,对他的两个战友给予了大量的超短镜头组接,塑造出分秒必争的危机感。桑伯恩等人在沙漠与雇佣兵遭到偷袭,这个战斗场景中,多次用到变焦镜头。这种变焦镜头不仅能交代环境位置,还能给予人压迫、紧张的感受,并且通过变焦镜头配以瞄准镜里的主观镜头,带给观众更加真实的战争体验感。拆弹小组应对“土炸弹”的段落中,导演充分利用调度能力把整个现场及人物表达展现得淋漓尽致,通过不同的机位、角度、景别来阐述剧情的发生,从大远景到特写,从旁观者到主人公,生动地刻画着每一个人物的内心活动以及剧情的发展。
为了含蓄的表达较为复杂和多元的主题思想,导演还使用了战争电影中很少见的空镜头,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詹姆斯在电影结尾被爆炸冲击波击倒在地上,这时天空中飞着一只美丽的风筝,这个空镜头的运用显得别有韵味,电影对人的怜悯和对战争的批判不言而喻。
《拆弹部队》把视角聚焦在鲜为人知的拆弹部队上,独特的选材增加了影片的影响力和观赏性。影片通过拆弹三人小组、特别是主角威廉姆斯.詹姆斯的刻画,深刻分析了战争对于人的心理和行为的重要影响,体现了一个反英雄人物的人格重建过程。即便去除电影的政治属性,导演凯瑟琳.毕格罗在电影结构、人物塑造和营造纪实感上的探索和创新,使《拆弹部队》成为了一部不可忽视的战争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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